欺辱久了,对铁勒人固然恨之入骨,对中原人也不甚信任。崔芜每每送药,当兄长的都要先喝两口,等上一炷香没异样,才将剩下半碗喂给小弟。
崔芜冷眼瞧着,并未阻拦,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药量加了一倍。
发热的铁勒胡骑更不用提,崔芜将他们单独关进一间营帐,汤药也是另起炉灶。
耶律将军看待麾下精锐,自然比牛马不如的俘虏金贵许多,崔芜一日十二个时辰,倒有六七个时辰是困在胡人营地,忍受呵斥是小,处理秽物也不难,可怕的是连日来不见好转,死去的重症患者越来越多,士兵对医者的信心不断下降,营中气氛也越来越紧绷。
崔芜察觉到,却什么也做不了。伤寒重症患者,会出现汗如雨下、二便失禁等阳亡阴竭之症,相当于现代医学中的心衰、呼衰等脏器衰竭病,以眼下的医疗条件,根本救无可救。
崔芜能做的,也只是开出回阳救急汤(5),药方是人参、附子、炮姜、麦冬、五味子、甘炙草,加减治疗。
幸而有耶律将军的亲兵压着,一时半会儿倒也不至于闹出大乱子。
直到夜色降临,她才获准离开胡兵驻地,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回帐休息,她还要去俘虏营地为患者诊治。
按说都是中原子民,彼此血浓于水,总该好说话吧?
结果并没有。
中原百姓最是安分守己不过,给口吃食就能得过且过下去。然而这一路太艰辛,多少亲朋故友倒在北上途中,好容易到了目的地,又染上要命的瘟疫,谁能随遇而安?
恐惧、不安、悲愤,种种负面情绪堆积在胸口,总得寻个发泄的途径——可想而知,见天向胡人“献殷勤”的崔芜,成了众矢之的。
“砰”一声,药碗砸在地上,滚烫的药汤泼上崔芜裤脚。如今天气渐热,她穿得轻薄,脚腕皮肤当即红了一片。
崔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。
摔碗的是个面色蜡黄的汉子,他妻子和小儿子死在北上途中,对胡人也格外仇恨。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瞪着崔芜,似是要喷出火来。
“我看到你给胡人将军治伤!”他咬牙切齿,“你还救了好多胡人他们都是畜生!他们手上沾着汉人的血!”
“你救了他们,你是胡人的狗,是叛徒!去向你主子讨好献殷勤,我不用你救!”
男人的话说出了不少人心声,一时间,无数道目光聚集在崔芜身上,或鄙夷、或憎恨、或麻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