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轨在正午的毒日头下泛着病态的白光。蝉声像浸了桐油的棉线,粘稠地缠在褪了漆的木牌上。站长室窗台积着半寸厚的煤灰,老站长歪在藤椅打盹,蓝布衫后背洇出大片汗渍,像幅没画完的水墨山水。
车来了。
月台地面腾起透明的热浪,铁轨尽头突然抽搐般抖动起来。挑夫从廊柱阴影里支起半截身子,草帽檐垂下的汗珠雨一样地下落。
当——当——手摇铃铛在站长手里机械地晃着,铜皮捂出了汗腥味。火车头喷着黑烟闯进月台,十二节铁皮车厢在钢轨上痉挛,锈蚀的铆钉孔里渗出沥青似的黑油。
老人用竹篮接住车顶飘落的煤渣,黑纱似的煤灰扑簌簌落在他反光的头顶上。小女孩穿着不合身的阴丹士林布衫,充满学生气,却趴到滚烫的地面上捡煤,给爷爷帮忙。月台砖缝里钻出的狗尾草扫过她白袜,在脚踝缠出几道红痕。
梧惠无神的眼固定在前方,看着车厢一节节从自己眼里滑过。
突然,某人的面容烙铁般烙在她的眼中。
梧惠的脚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,这反应比她的思想更快。她确乎是看到了,一个年轻女性的面容,梳起的发髻有着桂树的颜色。簪子的末梢吊了碎金的挂坠,晃动的金光刺入她的瞳仁。她确信自己看见了,便追着车奔行了一阵。
火车越来越慢,逐渐停下。梧惠焦急地寻找那熟悉的面容,熟悉的眼中的三日月。对于这个在南国帮助过自己的六道无常,她绝不可能记错。梧惠正是这样知恩图报的人。任何帮助她的人,她都不会忘记。
直到她跑到车头,也没能再看到叶月君的脸庞。她突然有些怀疑,莫非真是自己看错了吗。可是她在站台的长椅上发呆时,脑袋空空如也,一点儿也没能想起她。难道说,是自己的潜意识还在追寻能够与父母联络的可能?
失落瞬间爬到脸上。梧惠丧气地低下头,转过身,准备回到自己的上车口。
接着她便与叶月君四目相对。
“叶、叶——”她半晌说不出话,“叶月”
“为什么你会在这里”
叶月君的眼里有着与她相似的迷茫。
梧惠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,喉嘴角扬到一半,又被呼吸绊住,化作僵硬的抽动。咙里像像颗卡了青梅核,把涌到舌尖的话都碾成了碎末。她目光刚沾上叶月君的盘扣,就仓皇逃开。垂在裤缝边的左手忽然抽搐般蜷起,指甲掐进掌心才止住战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