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也足够一家人几年嚼用,里长见了面都客客气气叫他一声“王老哥”,可这些,填不满他心里的窟窿。
他这条命,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,习惯了枕戈待旦的号角,习惯了刀锋砍进骨头的钝响,习惯了同袍在身边的喘息和怒吼,现在,突然把他按在这片平静的田垄里,听着牲口的哞叫,闻着泥土的腥气...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!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、关进笼子的老狼。
那震天的喊杀声,那金戈铁马的气息,那并肩赴死的热血...如同烙印,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,日夜灼烧着他,每一次梦魇,都是那惨烈战场对他灵魂的强行拖拽,每一次幻痛,都是老哈河谷地那致命一箭的冰冷回响。
他成了这个宁静村庄的异类。邻居们敬畏他身上的伤疤和杀气,却也下意识地疏远他,孩子们看到他空荡荡的裤管和那只恐怖的眼窝,会吓得躲开,连他自己,看着镜子里那个形容枯槁、眼神阴鸷的残废,都觉得陌生和厌恶。
王氏默默地收拾好炕席,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,里面罕见地卧了一个荷包蛋,“吃点吧,地里...还要下种呢...”她小声劝道。
王石头看着那碗粥,毫无食欲--下种?他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、曾经能开三石强弓、能挥舞陌刀斩断马腿的手,如今却要握着锄头,去土里刨食?一股巨大的荒诞和憋屈感堵在胸口,让他几乎窒息。
他胡乱扒拉了几口粥,食不知味,那只空荡荡的右腿裤管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,他烦躁地推开碗,拄着炕边那根粗糙的榆木拐杖,一瘸一拐地挪到院子里。
初春的晨风带着凉意,吹在他汗湿的身上,激起一阵寒意,他望着远处田垄间已经开始劳作的模糊人影,听着隐约传来的、属于和平年代的吆喝声,只觉得那声音无比遥远,无比刺耳。
他宁愿回到老哈河那冰与血的炼狱,至少在那里,他清楚自己是谁,该做什么--死,也死得像个兵!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拖着残躯,在日复一日的梦魇和剧痛中,慢慢腐烂。
“石头哥!石头哥在家吗?”院门外传来一个喊声。
王石头皱了皱眉,是隔壁村的赵大勇,也是当年跟着王爷,噢不,应该是陛下一路朝北打,从那些大战里活下来的老卒,如今在府衙当个管仓库的小吏。
王氏开了门,赵大勇风风火火地闯进来,手里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黄色告示,脸上带着一种王石头许久未见的、近乎亢奋的红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