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初刻的地牢浸在墨色里,石壁渗出的水珠沿着青苔往下滑,在烛火下连成晶亮的线。苏老爷蜷缩在草席上,金丝蟒纹袖口沾满霉灰,往日梳得油亮的发髻此刻蓬乱如草,像团被火燎过的乱麻搭在肩头。他盯着林宇手中展开的鱼鳞图册,图上的嘉陵江航道用靛蓝勾勒,那些熟悉的江湾码头标记,此刻却像无数根细针扎进他的瞳孔——每道墨线都在提醒他,那些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私盐交易,早已被新军的查案笔一一戳破。他喉结滚动,掌心沁出的冷汗浸湿了草席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却抵不过心底翻涌的恐惧——原来新军早已将他的贪腐脉络摸得一清二楚,那些藏在密信里的暗语、账本里的假账,终究没能骗过这册薄薄的黄纸。恍惚间,他想起二十年前初到重庆卫任职时,曾在官署门前种下的那棵黄桷树,那时的他,何尝不是想做个青史留名的清官?
"三月初九,江湾码头。"林宇的笔尖敲在图册第三十二页,墨线标注的"苏家私栈"四个字被红笔圈住,朱砂的边沿还带着撕扯的毛边,"您备了三坛泸州大曲、五斤山珍,宴请的不是盐商,而是张献忠麾下的''江狼帮''细作——"他翻开夹着鸡毛信的内页,信末的朱砂手印已褪色成暗红,"这是从您小妾的妆匣里搜出的密信,约定用私盐换战马,二十担井盐换一匹蒙古马——好笔划算的买卖,拿百姓的断指换贼寇的刀枪!"
苏老爷喉咙滚动,喉结像吞了块火炭。他盯着那封熟悉的密信,心中暗骂小妾愚蠢,为何不将妆匣藏得更深,却又忍不住回想去年江湾码头的那个雨夜:私盐船的甲板上,"江狼帮"细作的刀刃映着灯笼光,自己亲手将盖着"苏记"火印的盐袋踢进船舱,里面藏着的火铳零件撞出闷响。那时的他以为,嘉陵江的夜雾能掩盖所有罪行,却没料到新军的查案船比江雾更浓,甚至连小妾的胭脂水粉香,都成了暴露行踪的线索。更想起这些年在官场上的虚与委蛇,那些用盐商贿银堆砌的假山池沼,那些在宴席上夸夸其谈的"治盐妙策",原来都是悬在自己脖颈上的绞索。
当林宇翻开第二本黄册,苏老爷的瞳孔骤然收缩。泛黄的纸页上,"幼丁征发"栏用红笔圈着二十七个名字,最小的"赵小柱"旁标着"八岁,断指一枚":"正德十九年春,您以''神童试''为名,骗走二十七个幼丁,"林宇的声音像浸了井盐的麻绳,每字都带着涩意,"实则卖给湖广的人牙子,每人换得纹银五两——"他指向备注栏的三角暗记,"这些符号,正是人牙子的标记,和您账册里的''加耗银''记号一模一样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