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老爷盯着"赵小柱"的名字,忽然想起那个总在盐棚里偷抓盐粒的孩子,虎头虎脑的模样曾让他想起自己的幼子。去年腊月,船工张大全抱着浑身湿透的小柱尸体来讨说法,自己随手扔了二两碎银,说"小孩子家的,死了就死了",此刻看着图册上的骷髅标记,他心中闪过一丝慌乱:原来新军不仅查清了盐船账目,连人牙子的暗记都一一比对,那些藏在账本夹缝里的罪恶,终究还是被翻了个底朝天。他突然害怕起来,怕那些幼丁的冤魂会像这地牢的潮气般,永远缠着他不放。更想起自己的独子在私塾里念论语的模样,若孩子知道父亲靠卖幼丁换银,该是怎样的眼神?
地牢外,吊脚楼的灯火次第亮起。王老汉捧着孙子的断指骨,骨节处的刀痕在灯笼下清晰如昨;李嫂子端着丈夫的火漆印木牌,牌面的焦痕与她胸口的火印相映成疤。二十七个家庭的灯烛在夜空中连成光河,透过气窗映在新军甲胄上,那些跳动的光斑,像极了苏老爷当年在盐棚烙下的火印——他突然意识到,这些灯火不是为他求情,而是为那些被他害死的幼丁招魂,每盏灯都在无声控诉他的贪婪。他想起自己曾在佛堂捐过千两香油钱,以为能洗脱罪孽,此刻却明白,佛前的烛火再亮,也照不亮他心里的阴暗角落。更想起母亲每次书信里的叮嘱:"为官须存敬畏",如今母亲若知他的所作所为,怕是要气得折断手中的拐杖。
林宇趁热展开第三幅图卷,竟是重庆卫的田界总图,图上的青江湾梯田被朱砂涂成血色:"您看这三十七户民户的田产,"笔尖划过被朱砂覆盖的区域,"却被您用''隐田''名义划成''官田'',每亩多收三成税——"他指着图上密密麻麻的火漆印,每个印子旁都注着对应的黄册编号,"但您没想到,每块界石的编号都对应着黄册,就像新军的火绳枪,每颗弹丸都刻着使用者的名字,您纵有九叠篆假印,也盖不住百姓的血手印!"
苏老爷忽然瞥见图册角落的暗纹——那是他私刻的九叠篆假印,此刻正被红笔打了叉,旁边还注着"取自苏府书房镇纸"。他只觉一阵眩晕,想起去年在书房与师爷密谋的场景:师爷说"隐田要划在青江湾的阴坡,那里的梯田最不好丈量",自己亲手将三十七户的田契浸在醋浆水里,看着名字一点点模糊。如今这些罪证被摊开在烛光下,他才惊觉,自己以为的"天衣无缝",不过是井底之蛙的痴想,那些被他欺压的百姓,终将用血泪在黄册上写下他的罪行。更想起初任盐官时,曾徒步丈量每寸盐田,那时的他,连靴底沾满盐粒都觉得是荣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