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乐十四年,四月十一。
正午的日头悬在吕梁山南麓的上空,本该是驱散阴霾、蒸腾生机的时刻,可李家洼村却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里。田间地头,少见人影。偶有几个扛着锄头、提着水桶的村民匆匆走过,也都佝偻着背,面色蜡黄,眼神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惊惶。他们脚步虚浮,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,不时有人停下,手按着心口,发出压抑的咳嗽或粗重的喘息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和汗酸混合的颓败气息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、却又如坠冰渊般萦绕不去的阴冷。
村口那株百年老槐树下,几个须发皆白、穿着浆洗发白长衫的族老,如同几尊被烈日晒蔫了的泥塑,无精打采地坐在磨盘旁的石墩上。为首的老族长李承宗,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愁云密布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通往村外的黄土路尽头,手里盘着两颗光滑的枣核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派去平阳府城请法师的人,已经走了整整两天两夜,音讯全无。每一刻的等待,都像钝刀子割肉,煎熬着整个村庄。
“承宗公这这都两天了,沟蛋他们该不会路上”旁边一个干瘦的族老忍不住,声音嘶哑地开口,话没说完,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,咳得他弯下腰,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。
李承宗重重叹了口气,枣核在掌心摩擦出刺耳的声响:“急急有什么用?尽人事,听天命吧。城里的大师,岂是那么好请的?怕是怕是得倾家荡产”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远处几户人家紧闭的院门,又落回自己枯槁的手上,那上面布满了老人斑,仿佛也沾染了这村子里的死气。“昨夜村东头的王老五家又出事了。他婆娘,天没亮就就没了气儿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深重的无力感。
几个族老闻言,身体都是一颤,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。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,压在老槐树下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只有几只绿头苍蝇,不知疲倦地绕着磨盘嗡嗡飞舞,贪婪地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和某种更深沉的、令人不安的气息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等待中,黄土路的尽头,尘埃扬起处,终于出现了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!
“回来了!是沟蛋!沟蛋回来了!”一个眼尖的族老猛地站起,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,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远方。
如同死水投入巨石,整个村口瞬间骚动起来!原本瘫坐在墙根下、眼神空洞的村民也挣扎着站起身,伸长脖子望去。连老槐树上聒噪的乌鸦也扑棱着翅膀飞起,盘旋着发出刺耳的鸣叫。